为何说无人机视角下的景观照明设计是反人性的？

李竞

就职于杭州市市容景观发展中心，工程师

从事城市照明管理相关工作

用无人机拍摄照片，并在这些照片上制作景观照明效果图，已成为景观照明效果设计常见的手段。

利用无人机，可以拍摄到寻常看不到的或被遮挡的视角，可以从远距离或高处拍摄大场景，而且节省了人们的拍摄时间（不需要摄影师拿着相机爬到高处或走到远处拍摄），提高了工作效率。利用无人机拍摄照片，优势多多，在很多情况下成为了首选。

但是，当我们将无人机拍摄的照片作为绘制景观照明效果图的基础时，却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。

首先是视角的差异带来的效果图的误导问题。无人机采用的往往是从高处俯视的视角，是一种上帝视角，而景观照明是给普通人看的，根据上帝视角做的效果图，与人们真正看到的最终效果必然存在差异。

▲无人机视角下拍摄的伊斯坦布蓝色清真寺，图源：unsplash

一般来讲，从天上看的效果往往接近于平面图，而人们从地面看的效果，往往是立面图的效果。在某些场景，从天上看，平面上有大片的黑暗空间需要用光去填满；但是从地面上看，这些黑暗的空间的必要的留白，一旦填满灯具，整个界面（垂直立面）将会灯光满溢。

▲无人机视角下的城市夜景，图源：pixabay

因此，无人机独特的视角，会使效果图偏离人们正常欣赏的视角，最终会带来效果构图的差异，引起效果的误导或误判，导致错误的照明设计。

无人机视角的设计，本意是为了设计的方便和高效，最终却可能导致错误的照明设计效果，得到错误的设计方案。

除了对构图和效果的负面影响，无人机视角下的景观照明效果还有可能带来伦理道德上的问题。道路照明和夜景照明设计标准对上射光均有限制要求。为什么要作限制？目的就是为了限制天空发亮和光污染，减少对生态环境的影响。当我们用无人机视角进行观测时，效果往往不如观测立面的效果亮度高。因为，一般要求的景观照明，是应当按标准控制上射光比例的。

例如，一般的第五立面，是普通人看不到的立面，因此也是不必要做景观照明的立面。无人机看到的往往是较为黑暗的第五立面效果。这是正常的现象，也是自然界需要的。

▲无人机视角下的城市夜景，图源：unsplash

但是，当我们在无人机拍摄的照片中做景观照明设计时，大量空白的第五立面可能会让设计师产生“填补”的冲动，一旦这种冲动付诸实践，往往会带来生态环境伦理问题：大量的第五立面被打亮，灯光直冲云霄，天空亮度剧增，我们看不到星星了，天上的候鸟、地上的爬行动物、空中的昆虫可能也迷路了。无人机视角下的景观照明设计，极可能会引起“过度照明”。

▲微课堂读者拍摄的西藏甘丹寺2015年和2018年的夜空对比，由于后来寺内新安装了大量的 LED 路灯，原本浩瀚的星河就此别过

并且，无人机视角的照明设计，往往不是基于人的感知的设计，而是基于神灵的冰冷的设计。太上忘情，神灵是没有情感的。芸芸众生不过是神灵的玩物。

无人机视角的照明设计，必然会忽略地面上的细节，一些带有温情的、富有城市生活气息的事物，他们才是能够给人以文化、生活和美感体验的东西。他们有一种有别于宏大叙事，却贴近内心、温暖人心、鼓舞人心的力量。这些事物在夜间的灯光表达才是夜景营造的关键。

但是无人机视角的照明设计，无法体现这种温情，或者说，它宏大有余、细腻不足，它仍需要通过一些局部的、近人的灯光设计来补充完整，以贴近情感。

归根结底，设计效果（观世界）的差异，体现的都是设计师世界观的差异。“观看方式就是作者的观点。”“观看确立了我们在周围世界的地位。”以无人机视角为主视角的照明设计，是一种“神本主义”的世界观，他们做设计的目的，仿佛是要让“神灵”满意。

而那些说天空太暗，或者说夜景从天上看太暗的人们，或许都是想成为神明的人。只有那些从人的正常视角出发的设计，才是真正“人本主义”的设计，他们考虑的是身边活生生的人，而不是好高骛远，用灯光去取悦神灵。

当然，这里的“神灵”，也可以是一群没有具体特征的人群（不是活生生的个人，而是作为整体的人群）。无人机镜头的背后，是一群需要在政治上被取悦的人；通过取悦他们，成就得以彰显，行为获得认同，精神得以凝聚。

灯光有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，它是政治的工具和延伸。相应地，灯光机制也是一种权力机制。藉由这种权力机制，灯光成为一种政治合法性的象征。灯光是最契合我国体制的权力表达手段。相应地，景观照明“过度化”也是一种必然，是权力强烈的表达欲望的产物。“过度化”的纠偏，只能是一种“权力纠偏”，而无法通过专业加以纠偏。

那么，基于无人机视角的景观照明设计并非完全是错误的，但仍有一个优先级的问题，这种优先级的排序，是与景观照明相关的政治的和伦理的、眼前的和代际的两大方面因素的力量的角逐结果。

笔者认为，从伦理和长远利益来考虑，照明设计效果图的视角选择，应优先考虑普通人的视角；普通人视角下的照片，应该是景观照明设计效果图制作的基础和出发点。无人机视角只能是一种佐证，它不应该是设计的主视角，也不应该是设计效果的基础和出发点。在普通、一般的视角下的设计出来的效果，在无人机视角下的照片中描出，借此给人以宏大叙事的、更大尺度上的效果参考，兼顾个人感知和政治表达，应当是无人机视角的正确用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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